曾曾曾曾曾祖母的萝卜儿。

舍舍 2011-8-27 69

嘭嘭嘭嘭”

“嘭嘭嘭嘭……”,如此怪异的声音,到了第五天依旧绵延不绝,快把我们一家子人折腾疯了。
它不停歇,也不变换节奏,像小和尚敲的木鱼。“嘭嘭嘭”地从天亮到天黑,又从天黑到天亮。
声音来自一楼客厅的玻璃茶几下。
没错,就在那儿!
那天半夜它突然响起,吵醒了我们一家子人。爸爸和妈妈移开茶几,我和爷爷撅着屁股,弓着腰,把耳朵贴在地板上。
“嘭嘭嘭”,地下有东西在不停地敲打。
是什么呢?
“地板下有小人!”我兴奋得眼睛发亮。
“什么小人?你以为这是童话世界呀。”爸爸也把耳朵贴到地上,他长得胖,做这个动作还真有点难度。
“我估计,下面有只什么小兽在打地洞。”爷爷屏息凝神听了许久,终于开口了。
爸爸和妈妈点头赞同。
哦,是一只在打地洞的小兽?老鼠、鼹鼠、狐狸、兔子?
可这小兽也太奇特了。不用吃东西也不用睡觉的吗?
它不睡觉,我们得睡觉啊。没日没夜“嘭嘭嘭”地吵,我们已经四个晚上没有睡好了。妈妈的眼圈覆盖着厚厚的乌云,抹再多眼霜也不管用;爸爸呢,一边走路一边打哈欠;爷爷干脆不睡床上了,他搬个藤椅,就躺客厅里候着。
“也许不是什么小兽。”第六天早上,爷爷宣布了他新的看法。
爸爸和妈妈又点头赞同。
不是小兽?
那就是地板下有小人!我激动地叫道,双眼灼灼发光。
“会不会,是什么可怕的东西?”妈妈说得小心翼翼的,我看见爸爸和爷爷的粗眉毛同时抖了抖,没来由地,一种不祥的预感闪电般掠过我的脑际。
我紧紧抓住爷爷的胳膊,巴巴地看住他。爷爷特别缓慢特别从容地说:“我们一家子好人,老天爷舍不得我们受惊的!别瞎想,天塌了,有我这把老骨头撑着呢。”
爷爷穿件蓝布衫,瘦瘦的脸,瘦瘦的胳膊和身子,眉毛和胡子班班驳驳,稀稀疏疏。天塌了,他哪能撑得住,我暗暗怀疑。
爷爷再次俯下身,撅着屁股,半张脸贴着地。
“声音很遥远又很接近啊。”过了半晌,他说,“不是小兽,会是什么呢?”
接着他勾起手指头,用指关节“到到到”叩了三下地板。淡绿的地砖,是新贴的。
没有想到“嘭嘭嘭”的声音竟然停下了。
“到到到”,爷爷又叩三下。
地板下传来“嘭嘭嘭”三声。
爷爷叩“到到到到”四下。
地板下传来“嘭嘭嘭嘭”四声。
“到——到到——到到到”
“嘭——嘭嘭——嘭嘭彭”
一唱一和,一答一应。真是奇了怪了,爸爸和妈妈的嘴巴张得一模一样圆,平常很少能见到他们这副傻乎乎的模样,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。
“哇赛,一定是小人!”我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,所以嚷嚷得比什么时候都响亮。
“把地砖掀了,挖洞瞧个究竟。”爷爷一边起身一边拍着手说。
爸爸这回没有忙着点头,他说:“爸,你糊涂了吧。这房子上月才收拾漂亮了,挖破了,多难看。”
“是呀,多难看。”妈妈附和道。
爷爷瞟他们一眼,淡淡地说:“不挖也罢,就让它一直“嘭嘭嘭”响着。”
“唉,那就,那就挖吧。”爸爸无可奈何地说。
妈妈也说:“那就挖吧。”顿了一顿,她突然神情紧张,拽着爸爸的胳膊问:“会不会,会不会挖出什么可怕的东西,一团黑烟,一个怪物什么的,那那……”
“我们一家子的好人,老天爷不舍得吓我们的。”爷爷说,说得又轻又慢,却让另外的三颗心都踏实了。
找来锹呀、锤呀、钎呀……
“哼哧哼哧”掀掉地砖。
“哼哧哼哧”敲碎水泥。
“哼哧哼哧”铲掉沙砾……
奇怪,“嘭嘭嘭”的声音竟不再响起。害怕了?逃走了?
挖呀挖呀,挖出一个洞,露出了黑色的土。
起先,除了黑色的泥土,什么东西都没有进入我们的眼睛里。
接着,伴随着“嚓嚓嚓”的声音,一张绿色阔大的叶子,从土里冒出来,又从钢筋水泥的洞里挤出来。然后是第二张,第三张,第四张……
它们碧绿,油亮,精神抖擞,像喷泉一样涌到地面。
是什么?
“萝卜叶子。”爷爷平静地说。
“萝卜叶——子——。”爸爸惊异得变了声音。
“萝卜——叶子!”妈妈尖叫道。
“怎么是萝卜叶子呢?”我学着爷爷平静的语气说话,怎么不是地板小人?好令人失望啊!
可是在这钢筋水泥之下,怎么可以长出萝卜叶子来?太不可思议了。
就算是见过很多世面淋过很多风雨的爷爷,他稀疏的眉头间,皱巴巴的额头上,也布着满当当的惊讶和不解。
“这不符合萝卜的生长规律啊。”
“太不符合萝卜的生长规律了。”他念念叨叨,嘴巴也渐渐地、微微地张开了。
“‘嘭嘭嘭’是它发出的?”面对一大丛萝卜叶子,妈妈花容有些失色。
爸爸还没有来得及回答,已经有声音抢着回答了。
“当然是我!你们用那么硬那么重的东西压着我,我有礼貌地敲了这么久这么久。你们才有点动静,我差点要发脾气了。”碧绿油亮的萝卜叶子晃头晃脑地说话了!
说完这句,他的两片叶子向上伸直,伸直,“嚓嚓”拍了两下,另外几张叶子“咯咯”左扭五下,“吱吱”右扭五下,“吁——”,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
“又酸又麻,又麻又酸,哦,伸个懒腰,感觉好多了。”
我们一家子人,谁也不动一下,谁也不吭一声,木木地,愣愣地,张着嘴巴。
“你们看起来真傻啊。”那萝卜叶子“哗啦啦”地笑着说。
爷爷迅速把嘴巴合上,我赶紧跟着合上。爸爸和妈妈一时半会缓不过神。
“不就是几张萝卜叶子嘛,又不是没见过,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。”爷爷拍拍他儿子的肩头。
“是呀是呀,萝卜叶子,见得多了。”爸爸方才回过了神,又拍拍妈妈的肩膀。
一家人的脸部表情总算恢复正常了。
那萝卜叶子又摇头晃脑开口了,“我是你们曾曾曾曾曾,我也不知道该说几个曾,反正是你们曾曾……祖母的萝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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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舍舍 2011-8-27
    2
    曾曾曾曾曾祖母
    曾曾……祖母的萝卜?
    “这里本是菜园子,怎么成了破房子?”萝卜不满地说。
    萝卜说的话有些不中听,我们一家人在这房子里住了十几年了,感情深着呢。更何况,上个月爸妈花了不少钱刚装修过,哪里会是破房子?
    我嘟着嘴说:“虽然你是我们曾曾曾曾曾祖母的萝卜,是长辈了,但也不能信口开河,这里从来就不是什么菜园子。”
    可是爷爷接过去说:“对,原先是个菜园子,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菜园子。十几年前你爸在这里盖了房子,那时你还没有出生呢。”
    我听到萝卜憋住了笑,“咯吱咯吱”地颤动,我的脸腾地发烫了。
    说话间,萝卜叶子又长高了些,还露出了一小截萝卜,白胖胖,水灵灵的。
    “请先掏掏你们的耳朵吧。”萝卜一本正经地说。
    “啊?”
    “我要讲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。”
    听到一个萝卜要讲故事,我们赶紧齐刷刷地把耳朵眼掏了掏,以免听漏了一个字。
    萝卜“吭吭吭”清清嗓子,故事开始了——
    故事的发生地就是这个曾经的菜园子。三百年前,这是一个多么好的菜园子啊。萝卜才说了一句,便有些伤感了。
    故事的主人公是你们的曾曾……祖母,一时半会儿我算不出,应该是几个曾了,也许是五、六个,也许是七、八个。反正是你们三百多年前的祖母。没有她,当然没有你们。
    “不会没有我。”妈妈插了一句,爸爸瞪了她一眼。我也觉得妈妈有些罗嗦了。
    你们的曾曾……祖母有一个可爱的名字,叫做小窗,窗格子的窗,窗棂的窗。嫁到你们汤家的时候,年方十六,细眉细眼,天真活泼得很。那时你们的曾曾……祖父二十岁,别人都唤他大汤,长得不太帅,可是脾气好。一天到晚咧着嘴巴憨憨地笑,对小窗呢,真是百依百顺,疼得不得了。
    小窗不喜欢女红,连个鞋底都纳不好,更别说织布、绣花了。却喜欢种菜,成天待在园子里,不是戴着斗笠,就是披着蓑衣,一张小脸被太阳润得黑红黑红的。还别说,她种的菜呀,鲜嫩嫩,水灵灵,一大家子人都爱吃得很。
    我呢,是小窗头年收起的一颗萝卜籽。和一大把萝卜籽一起呆在一个布袋里。
    那年端午节后,小窗往园子里一把一把撒萝卜籽,撒完了,布袋空了,她快乐地轻吁一口气。一低头却发现,无名指和中指间还夹着一颗黑黑的萝卜籽。
    那就是我。
    “哟,这里还有一颗。”她提手甩一甩,没甩掉。因为我用劲全身的气力趴着,死皮赖脸地粘着呢。
    小窗用两个手指捡起我,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:“真是一颗奇怪的萝卜籽哟。”
    没错,我是比其他萝卜籽更黑一些,更圆一些,更帅一些。看着小窗细细的温和的眼睛,我大起胆子轻轻地唤道:
    “小窗。”
    小窗的眼睛,“倏”地变得亮晶晶的。
    “是你吗?萝卜籽?”
    “是!小窗,别轻易把我甩开,也别轻易把我扔进土里。我是一颗要做大事的萝卜籽,你绝对不能用平常的方式对待我。”我热切地恳求道。
    “啊?一颗萝卜籽,也能做大事?”小窗惊讶极了,眸子里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芒。
    “你不相信?”我焦急地问。
    “恩,有点不信,除非你告诉我,你要做什么大事?”她把我放在温暖的掌心里。
    “我当然不能告诉你。在我没有做成之前,我要做的是保密。”我坚定地说。
    “那,我就不理睬你喽。”小窗把下巴一扬,别过脸去。
    我急了,语无伦次,“小窗,哦,小窗,除了你,这世上没有,没有第二个人能帮我了。你不相信,就没有人会相信我了。”
    小窗依旧不看我,可是她抿着唇,使劲儿偷笑呢。
    我接着说:“请你一定要相信,我是一颗不同寻常的萝卜籽。我要做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,这世界上所有的萝卜,包括千百年之前的萝卜,也包括千百年之后的萝卜,都不可能做到的大事情。”
    “真有这么大的事情?”小窗睁圆眼睛又盯着我瞧了。
    “我不骗你,真的。”
    “那好吧,你想让我怎么帮你?”她歪着头问。
    我请她挖一个三十尺深的洞。
    “那么深的洞啊?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。”她皱起细细的眉头,“挖好以后呢?”
    “把我放进去,我要美美地睡上三百年。”
    “三百年?”小窗嚷道。
    “是,睡上三百年之后,我才有巨大的力量做大得不得了的事情。”
    “三百年后,我早就闭上眼睛了,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?”小窗嚷道。
    我激动地叫:“因为我不但是一只能做大事的萝卜,也是一只说话算数的萝卜。”
    “可是,我对自己看不到的事情,好像没有什么兴趣。”小窗轻轻地说。
    听了她的话,我的眼前顿时抹黑抹黑的。萝卜想要做件大事情,为什么这么难呢?我忍不住“啦哗哗啦哗哗”地哭起来。
    “萝卜籽,你怎么啦?”
    “我哭了。”
    “别哭好吗?”
    “除了哭,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。”
    “可是,你哭得我心‘吱吱’地软,‘吱吱’地酸,很难受的。”
    一听到她心软了,心酸了,我便哭得更加起劲。一边哭,一边唱,“哦,我是一颗伤心的萝卜籽,哦,将来是一只伤心的萝卜而已,啦哗哗啦哗哗……”
    “好吧,好吧,我帮你。”
    于是我的哭声戛然而止。
    萝卜讲到这里无限动情地说,没错,你们的曾曾……祖母,是一个心很软很软的,软得像一朵棉花糖一样的女子。
    小窗很快叫来了你们的曾曾……祖父大汤。
    “什么事呀,小窗?”大汤笑眯眯地问。
    小窗摊开掌心,“你看,这颗萝卜籽。”
    大汤说:“哦,一颗萝卜籽,挺黑的,挺圆的,怎么不撒进土里去?”
    “他可不是一颗普通的萝卜籽,他将来要长成一个做大事的萝卜呢。”小窗说,大汤一听“噗嗤”笑出声,露出满口大白牙,哈哈哈地说:“你真可爱啊,小窗。”
    “你得帮我挖一个三十尺深的洞。”
    “做什么?”
    “种萝卜。”
    “不需要,把萝卜籽埋那么深,不烂了才怪。”
    “我不是刚说了,他不是一颗普通的萝卜籽吗?它是要做大事的。”小窗一着急,脸颊就微微发红。
    大汤这下笑得嘴都合不上,“小窗,哦哈哈,小窗你真可爱,你总是那么爱幻想。”
    “不是幻想,是萝卜籽亲口告诉我的。”
    哈哈哈哈,大汤笑得蹲下了身子。
    “别笑了,你到底帮不帮我?”小窗涨红着脸,气鼓鼓地问。
    “真的要为一颗萝卜籽挖一个三十尺深的洞吗?这事情听起来很滑稽呢。会被人家笑话的。”大汤好不容易止住笑,再笑,肚子该疼了,“萝卜籽什么时候做大事?”
    “三百年后。”
    “啊?哈哈哈……”大汤笑得干脆坐到地上去。
    “我答应萝卜籽了。”小窗跺脚说道,“反正,你不帮我挖,我就和你生气,我就天天不和你说话,我还不吃饭,不喝水。”
    ……
    后来啊,你们的曾曾……祖父和曾曾……祖母,每天起得早早地在菜园子里挖洞,断断续续挖了一个月,才挖出一个三十尺深的洞呢。
    小窗的手都起茧子了。
    挖到最后一天的时候,发生了一件事情,小窗腕上的一只玉镯子,“当”,不小心敲到锄头柄,碎成好几截,“啪嗒啪嗒”落到了洞里边。
    这玉镯是大汤从很远很远的省城带回来的,珍贵得很,是小窗最喜欢的首饰了。
    大汤当时有些不高兴,轻轻地责备了几句,意思是,你怎么这么大手大脚?
    小窗本来就难过,听到责备干脆“哇哇”哭开了。小窗一哭,大汤立刻慌了神,一个劲儿地安慰,一只玉镯有什么了不起的,给你买十只,二十只都成。
    小窗抽抽搭搭哭够了,方才停下。抹了泪,轻轻把我抛进洞里。
    “再见啊,要做大事的萝卜籽。”
    就这样,我在漆黑的世界里幸福地睡呀,睡呀,睡到了今天。
    “没有你们的曾曾……祖母,我哪里会有今天呢?”萝卜感激地说。
   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,我们一家人久久地沉浸在这个关于曾曾曾曾曾祖母的故事里。
    哦,原来我们有这么可爱的一个祖母啊。愿意为一颗萝卜籽挖一个三十尺深洞的祖母,当然是可爱的。奇怪,我怎么觉得她和我差不多大呢,虽然她前面有那么多“曾”。她似乎离我很近很近,并没有三百年的距离。
  • 舍舍 2011-8-27
    3
    “那你到底要做什么大事呢?”我迫不及待地问。
    “在没有完成它之前,我要做的是保密。”萝卜坚定地说,如同三百年前,和我们的曾曾……祖母说的一样。
    我扫兴地吐吐舌头,看得出爸爸妈妈也挺扫兴的,爷爷呵呵一笑说:“别勉强人家嘛,不说,总归有不说的理由。”
    萝卜便伸出两张叶子和爷爷握手。我赶紧把自己的手递过去,他也握了握我的,凉丝丝、毛扎扎,怪痒痒的。
    “好了,我要开始做大事了,要实现一个萝卜的伟大理想。你们会帮我吗?”萝卜颤抖着声音问。
    “当然会。”我第一个叫道。
    爷爷点着头肯定地说:“会。”
    爸爸和妈妈对望了一眼,说:“会。”
    萝卜的声音越发颤抖得厉害,做大事之前,激动总是难免的。他说:“你们,和你们的曾曾……祖母一样善良一样可爱。”
    受到一个萝卜真诚的夸奖,我们都晕忽忽了,这种感觉真奇妙。
    “那么,请尽快把又硬又重的地面敲碎,尽快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搬出去吧。”
    “为什么?”
    “因为我要长大,大到挤破墙壁,捅破屋顶。”
    “那可不行!”妈妈一愣,立即尖声叫道。
    “这,不行。”爸爸摇着头说。
    “得容我们考虑考虑呀。”爷爷叹息道。
    我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,“不行,不行。”
    “刚才你们不是答应了吗?”萝卜委屈地说。
    “我们哪里知道会是这么过分的要求嘛!”妈妈生气了,这房子,是当年她和爸爸一砖一瓦盖的,盛着十几年的酸酸甜甜的回忆,也难怪她不高兴。
    “抱歉,这个忙我们帮不了。”爸爸尽量平静地说。
    我看着爷爷,他蹙着稀疏的眉,不说话。
    “可是你们明明答应了的。”萝卜喃喃地说,“你们不帮我,我会很快枯萎,死去。我等了三百年,我积蓄了足够的力量,我满腔的激情在澎湃,我,不甘心哪。一个萝卜要做件大事,为什么这么难呢?”
    萝卜说到这里,“啦哗哗啦哗哗”地哭开了,像冬夜的风穿过光秃秃的林子。我的心“吱吱”地酸,“吱吱”地软。
    爷爷把我们叫到屋外,开了一个家庭会议,会议中心是“面对一只要做大事的萝卜,帮还是不帮?”
    不帮。妈妈的态度很明确。
    爷爷说,不要着急下结论。想一想,帮的结果是什么?不帮的结果是什么?
    帮的结果是,我们会失去房子,却成全了一只萝卜。敢问这世上,有多少人能有这般奇妙的运气,遇上一个做大事的萝卜?这是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的事啊。
    不帮的结果是,我们继续拥有房子,但是却让一个神奇的萝卜壮志未酬身先死,我们将与一件百年不遇的事情擦肩而过,难道不是天大的遗憾?
    “这古怪的萝卜,到底要做什么大事呢?”爸爸好像在问自己。
    “我太想知道啦。”我脱口而出。
    爸爸看我一眼说:“会不会,很傻?”
    大家都犹犹豫豫着,爷爷突然声如洪钟地说:“要不然,咱们今天就做一件傻事如何?如果这算傻事的话。”
    我们明白他的意思,妈妈说:“没有房子,我们住哪里去?”
    “这个,我想办法。”爷爷抖抖稀稀疏疏的胡子说。
    此刻我满脑子都是这个神奇的萝卜,我的心被巨大的好奇充满了。我说:“爷爷,你说,我们曾曾……祖母是希望我们帮,还是不帮呢?”
    “想当年,曾曾……祖母能为萝卜籽一句话,就挖三十尺深的洞。你说,她想不想我们帮呢?”
    “当然想我们帮了。”我干脆利落地回答。
    “那么,今天我们就成全这个萝卜吧。”爷爷拍板道。
    爸爸没有说话,他的表情告诉大家,他在做艰难的选择。但是他一向听爷爷的话,既然爷爷拿定了主意,他不再提反对意见。
    妈妈沉默着,她听爸爸的。
    进屋前,爸爸说:“其实我也特想看看,萝卜究竟要做件什么大事情。”妈妈说:“我也是。”
    然后我们一家走到萝卜面前。爷爷诚恳地说:“我们帮你。”萝卜“哗啦啦哗啦啦”地笑,笑完了,他无比动情地说;“你们的心啊,像你们曾曾……祖母那样软,棉花糖一样软啊。”
    电视机、冰箱、洗衣机、沙发、床、桌子……一样一样搬到屋外,阳台上的花草,墙壁上的结婚照,还有碎花的窗帘,妈妈也没忘记。两层小楼里,一下子空荡荡的。妈妈的泪一下子涌上来,立刻勾起了爸爸满脸的不舍得。
    我和爷爷紧紧闭着唇,按照萝卜先生的要求,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屋子十米开外。
    然后,爷爷和爸爸抡起大铁锤,敲碎客厅的地面。
    才敲了一半,萝卜说,可以了,我准备好了,我有力量了,你们快跑。
    爸爸、爷爷满脸是汗跑出来,和家具、电器们站在一起,远远地看着我们的房子。巨大的“嘎蹦嘎蹦”的声响过后,房子开始摇摇晃晃,墙上呈现道道曲曲折折的裂缝,“轰轰”几声,屋顶被捅穿了,瓦片纷纷落地,接着,整座房子歪歪扭扭地倒塌在一个巨大的萝卜的脚下。
    是的,一个巨大的萝卜,绿汪汪的叶子,白胖胖的身子,比我们的原来的房子还大,还高。
    我看见妈妈正要哭泣,却被眼前的大萝卜惊住了,她目瞪口呆,忘记了悲伤和眼泪。
    我对萝卜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,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的脚下,张开双臂去拥抱。凉凉的,硬硬的,用手指头敲一敲,当当当,好像汉白玉雕成的一般。如此坚硬,难怪能捅破屋顶,确实非同寻常。
    “大萝卜,你要开始做大事情了吗?”我仰着脑袋喊。
    “嘘,不要说话——”萝卜先生说。
    然后他自顾自庞大地站着,不再理睬我们。
    我们的眼睛却舍不得离开它一下,直到我们的脖子都酸了。天黑了,扣下一个大锅盖。
    晚风拂过,巨伞一样撑开的萝卜叶子一动不动。在他之上,星星成群结队出来散步了。
    爷爷说,天气不错,有星星,有凉风,挺舒服的,咱们就露天躺上一夜吧。于是我们在屋外的床上躺下来,我冲着星星做了一会儿鬼脸。碧绿的萝卜叶子,散发着迷人的光泽,多像玉石雕成的呀。
    妈妈说,在星星下睡觉的滋味真奇妙呢。有那么一小会,她脸上的担忧悄然退去,微笑着,星星的光芒都落进了她的眼睛里。
    一家人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,半夜里被突然而至的“劈劈啪啪”的雨点惊醒。
    手忙脚乱刚找着雨伞,听到大萝卜颤抖着声音说:“嗨,我要做的大事完成了。”
    他的话顿时让我们忘记了巨大的懊恼,竖起耳朵听他讲。
    “什么大事?”我和爷爷急切地问。
    萝卜越发颤抖得厉害了,我很理解他的激动和幸福。“哦,我的心快要蹦出来了,简直不敢相信,我这么快就完成企盼了三百多年的大事。”
    “到底是什么?”我们一家人,撑着伞,仰起脖子大声喊,雨点打进我们的眼睛里。它们越落越密,把一切都淋了个透湿。爸爸和妈妈带一把伞,雨点该把他的半个胖身子打湿了吧。
    “有一只白色的大鸟,停在我的肩膀上,歇息了片刻。”他开心地说。
    “可是,你做的大事是什么呢?”爷爷又问。
    “就是这个呀,让一只白色的大鸟停在我的肩膀歇息片刻。”萝卜开心地重复了一遍。
    “啊?”四个人一齐张嘴,然后木木地立在雨夜中。
    “这也算大事吗?”回过神后,我生气地质问。爸爸和妈妈垂着头垂着手,雨伞歪在一边,他们被严重地打击了。
    大萝卜依旧兴高采烈地说:“对于一个萝卜来说,这当然是大事了。这就是我要做的大事呀!难道世界上有哪只萝卜的肩膀,曾经停歇过一只白色的大鸟吗?绝对没有。”
  • 舍舍 2011-8-27
    4
    “我们真的做了一件傻事。”爸爸懊丧地说。
    爷爷依旧直着脖子,他喃喃地念叨,对于一个萝卜来说,这的确是件大得不得了的事情了呀—唉—
    妈妈转过脖子看了看爷爷,眼睛里满是抱怨。
    我对萝卜的崇拜之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    早上,雨止了,红红的太阳,温柔地注视我们狼狈的一家人。大萝卜的脚下,是我们可怜的房子。
    爷爷带领我们收拾东西,他说,事已至此,难过又有何用?会有办法的。能见到这么大的萝卜,也算是开了眼了。
    爷爷刚说到萝卜,萝卜便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,像一阵疾风走过长长的弄堂。他说,“哦,突然没有了理想,觉得很空虚啊。我的身体里边都空空的了,算了,我就做你们的房子吧。你们赶紧先给我开个门。”
    萝卜能做房子?
    妈妈半信半疑地跑过去,使劲地拍拍后,高兴得直嚷嚷:“是汉白玉呢。”
    ……
    萝卜里边果然空荡荡的,大得很。我们在他的肚子里又笑又跳。
    “满意吗?”萝卜问。
    “太满意啦。”一家人异口同声。
    一样一样的东西都搬进了大萝卜的肚子里,爸爸妈妈的结婚照,碎花的窗帘……妈妈也没忘记。
    爷爷说,怎么样?我们一家子好人,老天爷不舍得我们吃亏哩。
    爸爸妈妈欢天喜地叫来工匠,几天之后,我们家拥有了一幢漂亮的萝卜别墅,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萝卜别墅哦。
    悄悄地告诉你,很长一段时间里,总是一拨一拨的人找上门来,希望拥有这幢奇妙的别墅,价钱从100万,到200万,到1000万……当然再多的钱,也不可能让我们有丝毫的心动。多么好的萝卜别墅啊。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他还会深情地给我们讲曾曾……祖母的故事,或者甜蜜地叹息——哗啦啦,哗啦啦,没有想到我会做了房子,这真是件大得不得了的事情啊。
    有一天,在萝卜别墅的最角落,我偶然发现一只碎成了好几截的玉镯,淡淡的绿,仿佛含着温润的笑。我知道,那一定是我们曾曾……祖母小窗的。
    她似乎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。
  • 佐序 2011-8-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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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温柔的心。
  • 泡泡水枪手 2011-10-6
    6
    温暖的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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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沈廿 2011-11-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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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真好~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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