嘭嘭嘭嘭”
“嘭嘭嘭嘭……”,如此怪异的声音,到了第五天依旧绵延不绝,快把我们一家子人折腾疯了。
它不停歇,也不变换节奏,像小和尚敲的木鱼。“嘭嘭嘭”地从天亮到天黑,又从天黑到天亮。
声音来自一楼客厅的玻璃茶几下。
没错,就在那儿!
那天半夜它突然响起,吵醒了我们一家子人。爸爸和妈妈移开茶几,我和爷爷撅着屁股,弓着腰,把耳朵贴在地板上。
“嘭嘭嘭”,地下有东西在不停地敲打。
是什么呢?
“地板下有小人!”我兴奋得眼睛发亮。
“什么小人?你以为这是童话世界呀。”爸爸也把耳朵贴到地上,他长得胖,做这个动作还真有点难度。
“我估计,下面有只什么小兽在打地洞。”爷爷屏息凝神听了许久,终于开口了。
爸爸和妈妈点头赞同。
哦,是一只在打地洞的小兽?老鼠、鼹鼠、狐狸、兔子?
可这小兽也太奇特了。不用吃东西也不用睡觉的吗?
它不睡觉,我们得睡觉啊。没日没夜“嘭嘭嘭”地吵,我们已经四个晚上没有睡好了。妈妈的眼圈覆盖着厚厚的乌云,抹再多眼霜也不管用;爸爸呢,一边走路一边打哈欠;爷爷干脆不睡床上了,他搬个藤椅,就躺客厅里候着。
“也许不是什么小兽。”第六天早上,爷爷宣布了他新的看法。
爸爸和妈妈又点头赞同。
不是小兽?
那就是地板下有小人!我激动地叫道,双眼灼灼发光。
“会不会,是什么可怕的东西?”妈妈说得小心翼翼的,我看见爸爸和爷爷的粗眉毛同时抖了抖,没来由地,一种不祥的预感闪电般掠过我的脑际。
我紧紧抓住爷爷的胳膊,巴巴地看住他。爷爷特别缓慢特别从容地说:“我们一家子好人,老天爷舍不得我们受惊的!别瞎想,天塌了,有我这把老骨头撑着呢。”
爷爷穿件蓝布衫,瘦瘦的脸,瘦瘦的胳膊和身子,眉毛和胡子班班驳驳,稀稀疏疏。天塌了,他哪能撑得住,我暗暗怀疑。
爷爷再次俯下身,撅着屁股,半张脸贴着地。
“声音很遥远又很接近啊。”过了半晌,他说,“不是小兽,会是什么呢?”
接着他勾起手指头,用指关节“到到到”叩了三下地板。淡绿的地砖,是新贴的。
没有想到“嘭嘭嘭”的声音竟然停下了。
“到到到”,爷爷又叩三下。
地板下传来“嘭嘭嘭”三声。
爷爷叩“到到到到”四下。
地板下传来“嘭嘭嘭嘭”四声。
“到——到到——到到到”
“嘭——嘭嘭——嘭嘭彭”
一唱一和,一答一应。真是奇了怪了,爸爸和妈妈的嘴巴张得一模一样圆,平常很少能见到他们这副傻乎乎的模样,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。
“哇赛,一定是小人!”我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,所以嚷嚷得比什么时候都响亮。
“把地砖掀了,挖洞瞧个究竟。”爷爷一边起身一边拍着手说。
爸爸这回没有忙着点头,他说:“爸,你糊涂了吧。这房子上月才收拾漂亮了,挖破了,多难看。”
“是呀,多难看。”妈妈附和道。
爷爷瞟他们一眼,淡淡地说:“不挖也罢,就让它一直“嘭嘭嘭”响着。”
“唉,那就,那就挖吧。”爸爸无可奈何地说。
妈妈也说:“那就挖吧。”顿了一顿,她突然神情紧张,拽着爸爸的胳膊问:“会不会,会不会挖出什么可怕的东西,一团黑烟,一个怪物什么的,那那……”
“我们一家子的好人,老天爷不舍得吓我们的。”爷爷说,说得又轻又慢,却让另外的三颗心都踏实了。
找来锹呀、锤呀、钎呀……
“哼哧哼哧”掀掉地砖。
“哼哧哼哧”敲碎水泥。
“哼哧哼哧”铲掉沙砾……
奇怪,“嘭嘭嘭”的声音竟不再响起。害怕了?逃走了?
挖呀挖呀,挖出一个洞,露出了黑色的土。
起先,除了黑色的泥土,什么东西都没有进入我们的眼睛里。
接着,伴随着“嚓嚓嚓”的声音,一张绿色阔大的叶子,从土里冒出来,又从钢筋水泥的洞里挤出来。然后是第二张,第三张,第四张……
它们碧绿,油亮,精神抖擞,像喷泉一样涌到地面。
是什么?
“萝卜叶子。”爷爷平静地说。
“萝卜叶——子——。”爸爸惊异得变了声音。
“萝卜——叶子!”妈妈尖叫道。
“怎么是萝卜叶子呢?”我学着爷爷平静的语气说话,怎么不是地板小人?好令人失望啊!
可是在这钢筋水泥之下,怎么可以长出萝卜叶子来?太不可思议了。
就算是见过很多世面淋过很多风雨的爷爷,他稀疏的眉头间,皱巴巴的额头上,也布着满当当的惊讶和不解。
“这不符合萝卜的生长规律啊。”
“太不符合萝卜的生长规律了。”他念念叨叨,嘴巴也渐渐地、微微地张开了。
“‘嘭嘭嘭’是它发出的?”面对一大丛萝卜叶子,妈妈花容有些失色。
爸爸还没有来得及回答,已经有声音抢着回答了。
“当然是我!你们用那么硬那么重的东西压着我,我有礼貌地敲了这么久这么久。你们才有点动静,我差点要发脾气了。”碧绿油亮的萝卜叶子晃头晃脑地说话了!
说完这句,他的两片叶子向上伸直,伸直,“嚓嚓”拍了两下,另外几张叶子“咯咯”左扭五下,“吱吱”右扭五下,“吁——”,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
“又酸又麻,又麻又酸,哦,伸个懒腰,感觉好多了。”
我们一家子人,谁也不动一下,谁也不吭一声,木木地,愣愣地,张着嘴巴。
“你们看起来真傻啊。”那萝卜叶子“哗啦啦”地笑着说。
爷爷迅速把嘴巴合上,我赶紧跟着合上。爸爸和妈妈一时半会缓不过神。
“不就是几张萝卜叶子嘛,又不是没见过,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。”爷爷拍拍他儿子的肩头。
“是呀是呀,萝卜叶子,见得多了。”爸爸方才回过了神,又拍拍妈妈的肩膀。
一家人的脸部表情总算恢复正常了。
那萝卜叶子又摇头晃脑开口了,“我是你们曾曾曾曾曾,我也不知道该说几个曾,反正是你们曾曾……祖母的萝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