蛋糕婆婆
　　蛋糕婆婆会做非常好吃的蛋糕，刚出炉的蛋糕香气四溢，常常在几公里外就闻到了。只要婆婆在做蛋糕，窗外就会围了一群小孩子，高高低低一堆小脑袋着急地往里面望。
　　蛋糕婆婆的家里永远是明亮的，大大的窗子把阳光放进来，铺满一屋子。暖洋洋的金色的光把蛋糕烘烤得滋滋冒香气。
　　这种蛋糕，之所以那么令人垂涎欲滴，因为它是用回忆做成的。
　　蛋糕婆婆说，没有美丽回忆的人，是没有办法烤出好吃的蛋糕的。
　　名叫牛奶的小男孩喜欢在天刚刚亮的时候溜进婆婆家里，那时候的她正打算借清晨露珠的香气做第一个蛋糕。
　　他悄悄趴在婆婆的桌子旁边，费力地踮起脚尖，才可以在桌子上方露出自己的眼睛。
　　婆婆假装没有看见他，从壁橱里拿出两个鸡蛋，手臂一扬一扬，分离出蛋清，优雅得让人忘了她的年龄。
　　加三勺白糖，用打蛋器蘸一下柠檬汁，顺着同一个方向搅拌，直到丰富的泡沫从里面涌出来。婆婆倒扣一下蛋糕盆，没有一个泡沫掉下来。她满意地看着个头小小的牛奶，牛奶咽了咽口水，小手继续扒着桌子边沿。
　　两只全蛋和一只蛋黄，加糖，隔热水打发，直到新打出来的纹理消失得越来越慢，蛋黄糊就完成了。
　　在蛋黄糊里加入混合了低粉和杏仁粉的粉末，这些粉末慢慢消失在蛋黄糊里面，把金黄的颜色慢慢变成奶黄。
　　婆婆在蛋白霜里画了一个弧形，舀出一半加到蛋黄糊里，上下翻拌，全部拌匀之后，把另外一半倒进来，继续搅拌到全部均匀。
　　婆婆把这个沉甸甸的半成品放给牛奶面前，牛奶跪在地上，用尽全身的力气端起，把它倒进旁边的蛋糕模具。
　　婆婆把蛋糕模具放进烤箱，关起烤箱门，背靠在上面，一言不发，不紧不慢地发酵着回忆。
　　不知过了多久，牛奶快要靠在桌子腿上睡着了，忽然“叮”的一声，婆婆脸上绽开一个少女般的笑容，她打开烤箱，转个圈，把蛋糕倒扣在漂亮的底座上。婆婆哼起一首歌，把打发泡的淡奶油一道一道抹在蛋糕上，她掏出一包碎巧克力末，小心翼翼地撒在蛋糕的边缘，再挤一圈新鲜的草莓酱，圈住巧克力末。
　　最后，婆婆掏出一颗大大的草莓，从底部横着切开，先将大的部分坐在厚厚的白色奶油上，给横切面挤上一小团圆形的奶油，放上另外一小半草莓，再挤上一小团尖尖的奶油。一个胖墩墩的圣诞老人就坐在了白色的雪地上。
　　牛奶从嘴里掏出咬了很久的手指，看了看婆婆，又看了看蛋糕，此时的阳光已经掉进屋里，牛奶不得不眯起眼睛，才能看清圣诞老人。他小心翼翼地抹了一指尖的奶油，放进嘴里。嗯……
　　一瞬间，妈妈的笑容就出现了，她穿着漂亮的围裙，站在厨房里，阳光在她的脸上透出妈妈才有的温柔。她转过来，冲牛奶笑了笑。
　　牛奶也笑了，他露出豁豁牙，仰起脸问询地望着婆婆，婆婆点点头，掏出一个蛋糕刀，切了圣诞老人身旁的一小块三角形放在牛奶面前。牛奶用脏脏的小手抓起来就吃，啊呜一口下去，妈妈的脸就又出现了。
　　妈妈太久没有回来了，自从她跟爸爸吵了一架，离开了家，就再也没有回来看过牛奶。可是此时的牛奶嘴里塞满了蛋糕块，奶油抹了一脸，妈妈就在这个时候蹲下来要亲吻牛奶。妈妈的吻是如此柔软，简直比婆婆的奶油还要柔软一万倍。牛奶努力想把蛋糕咽下去，眼泪却流了下来，咸咸的眼泪流进蛋糕的缝隙和牛奶张着的嘴里，蛋糕甜甜的味道变成妈妈做的饭。
　　婆婆抱起吃得狼狈不堪的牛奶，慢慢抚摸他的背。
　　牛奶被蛋糕噎得说不出话来。他没有看见婆婆在什么时候提取了他的回忆，更不知道这些回忆是如何放进蛋糕里面的。
　　只有婆婆本人才看得见那些回忆。
　　关于爱情的回忆常常是明亮的颜色，像气泡一样，却可以顺利地切割出来一片，婆婆喜欢把这样晶莹剔透的一片夹在蛋糕中间的夹层里面，咬一口，清脆舒爽，像水果硬糖。
　　关于旅行的回忆一般是有韧性的，剪一段，和蛋黄糊揉在一起是一个好主意。关于读书的回忆通常会比较杂乱，需要从里面筛出来好看的部分，撒在蛋糕最上面。关于阳光的回忆是一道一道的，硬硬的，这一小段做装饰最好。关于友情的回忆轻飘飘的，最好找两个好朋友一起提取，这样的味道会最正宗。
　　成年人的回忆都比较明晰，提出的时候可以毫不费力，童年的回忆是软绵绵的，许许多多的东西粘连在一起，分不清什么是好，什么是坏。拥有丰富经验的婆婆也会常常弄错。
　　“牛奶的回忆里，痛苦和美好离得太近了，”婆婆说，“分离的时候比蛋清和蛋黄还要难。”她不得不极度小心，才能将快乐的事提取出来。
　　牛奶每天都要在别的小朋友和镇上的大人还没起床的时候，就跑到婆婆这里来吃第一口蛋糕，婆婆会给牛奶专门做一个牛奶最喜欢的回忆，然后慢慢帮他擦去眼泪。
　　“婆婆也会有伤心的回忆吗？”牛奶的脸上还沾着奶油。
　　“有啊，”婆婆说，“婆婆有很多伤心的回忆。一定比牛奶最伤心的回忆还要伤心。最伤心的回忆是不能吃的，不然会生病的。”婆婆点了一下牛奶的小鼻子。
　　牛奶往婆婆的怀里钻了钻。
　　“婆婆曾经做过一件很糟糕的错事。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来婆婆这里，希望把自己最伤心的回忆做成蛋糕，作为给自己的一个礼物。婆婆本来不答应她，可是她天天来，天天来，缠着我一定要让我做这个蛋糕，后来我拗不过她，就为她做了这个蛋糕……”
　　“后来呢？”牛奶问，他的声音奶声奶气就像早晨第一桶牛奶。
　　“她的回忆太难过了，做蛋糕的时候，我差点支撑不下去……她带着那个蛋糕离开……第二天，我听说了她自杀的消息……”婆婆抱着牛奶，摇啊摇，摇啊摇，眼睛却望着窗外。
　　“原来，最痛苦的回忆是可以用来自杀的……”婆婆摸了摸牛奶的小脑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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