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红鞋儿》 亦舒

默默 2011-8-13 1201

红鞋儿
作者:亦舒
——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《红鞋儿》
  很小的时候,在儿童乐园中,看过红舞鞋的故事。
  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孩子,千方百计的弄来一双红舞鞋,穿上脚,骄之同杰,旋转跳
舞,谁知道竟没法停下脚步,跳跳跳,不停的跳,精疲力倦,还是得跳。
  结果是她哭了,愿意脱下红舞鞋,但已没有可能,一只跳远去,没有人知道她的下
落。
  真倒霉。
  这不过是个童话故事。
  凡是童话,都有寓意,这个故事在今日看来,在简单不过:红鞋是代表名与利,一
上瘾便难以解脱,身不由己。
  但追求名与利的结局倒并不是次次如那女孩子那么悲惨。只要懂得控制,名与利也
可使一个人快乐。
  寓言是寓言,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。
  我一直不认识穿红鞋的人。
  尤其是单穿红鞋,不穿其它颜色鞋子的人。
  直到尊尼巴她带到派对来。
  她年轻、漂亮、潇洒,穿白的裙子,红的鞋子,喝黑的啤酒。
  短头发,脑后有一绺留得特别长,染红色,PUNK。
  她没有穿袜子,足踝很白晰,还未来得及去晒太阳。
  她与友人玩双六,把尊尼撇在一边。
  尊尼是个歌星,声线一流,但脑筋转不过来,姿势有点落伍,他很用功,做得太吃
力,观众代他辛苦,他则疲态闭露。
  话虽如此,场面始终摆着,走倒哪里都有人叫签名,女孩子也都乐于赴约。
  红鞋儿由他带来。
  肯与尊尼走的,有什么好人。
  我苦笑,包括我在内,我也是尊尼的朋友。
  我问尊尼她是谁,尊尼说:“朋友的妹妹。”
  他对她很好,通常他只带女孩子一次,下次就要换人,但到了星期六,在小毕的游
艇上,我看到的还是同一个人,她穿一双红色凉鞋,一朵花遮过脚背,配黄色沙滩衣。
  我没有说什么。
  尊尼很护她,替她拿杯子,帮她递毛巾。
  晚风中我问尊尼:“开始认真?”
  尊尼抬头看着紫色得天空,没有回答。
  她最大的万有引力是年轻,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,高得如一头小长颈鹿,约有一点
八米,身段分部均匀,看上去舒服。
  青春是女性魅力最强的一环,别同我说什么风华绝代,系出名门,仪态优雅,才高
八斗,活生生的青春仍然站在第一位。
  他宠得她要命。
  而红鞋儿的确幼稚一点,不合我胃口。
  尊尼一直与她在一起。三次四次五次我都见到她,她有许许多多红色的鞋子,每双
都很别致很好看。
  后来听说尊尼捧她做歌星。
  我们在电视上看她唱歌,卖相一流,舞跳得非常好,完全是十足金流行曲节目的味
道,但是一开口,像个七岁小孩子在念口簧。
  而尊尼还一直问:“好不好好不好?”
  我们轻笑,什么也不敢说。
  “好不好?”尊尼并没有放过朋友的意思。
  我们不知怎样回答才好。
  过半晌,我说:“很性感,服装似麦当娜。”
  这样的溢美之词尊尼还不高兴,“麦当娜太邪了。”
  那么像谁才好?
  尊尼扬言,“她会大红。”
  不会的,要大红大紫,非得有真本事不可,骗得了一两个人,不代表全体观众会得
入壳,花钱的爷们目光如炬,怎么会分不清好歹。
  “她的第一张唱片马上会面世。”尊尼说。
  “什么,谁投资?”
  “我。”
  大手笔。尊尼不会成功。这一笔钱是丢到水里了。
  红鞋儿依依呀呀的调调儿断然不会成为金曲。
  我们不幸言中。
  半年后,尊尼蚀了一大注,他的女朋友并没有红,大家一讲起这件事便嘻哈绝倒。
  最惨的便是,那女孩子生气,离开他。
  “怎么,怪你不落力?”我们问。
  尊尼不否认,也不承认。
  这次他伤得很厉害,本来已在走下坡,此刻更是精疲力尽,打算退休。
  红鞋儿害了他。
  她自己却在最短时间内嫁了人,从此衣食不愁。
  她不干自然有人干,什么都会少,漂亮的女孩子却陆渐成长,怎么都少不了,前年
穿校服的小妹妹,今年已可以选世界小姐,我们不会寂寞。
  尊尼有时喝多几杯,会报怨我们当时不给他捧喝。
  这种事,怎么动得了,那时他对她入迷,亲友咳嗽一声,已经足够入罪。
  尊尼消沉的问:“但她是美丽的,是不是?”
  谁不美呢,各有各的姿势,不然如何出来走动呢。她自然有过人之处,令尊尼这种
见过世面的男人入迷。
  没多久,尊尼刮了最后一笔登台费,到加拿大去定居,销声匿迹。对他来说,这百
分之百是明智之举。他不唱,大把人唱,后浪汹涌地抢上,公众一下子就忘记他。也许
要到很久之后,人们在怀旧的浪漫情绪下,才会想到尊尼。
  在公共场所再见她,十分意外。
  先是留意到一双玫瑰红的(京,兽字旁)皮高跟鞋,接着是黑色鱼网袜,圆润的小
腿,修长的大腿,衬着极短的裙子。
  我认得她的面孔,她也认得我。
  是她先过来同我打招呼。
  多个月不见,她脸上的婴儿肥全减掉了,于是眼睛更好,眉毛更浓,人也成熟得多。
  她很熟络的同我说:“我离了婚。”
  噫。
  她取出金烟盒,点起一只长烟,吸一口。
  “你认为我可以做模特吗。”她问。
  我微笑,“这是一门很艰苦的行业,任何一行都是要经过挣扎的,包括为人妻子再
内。”
  她略微不悦。
  我说下去:“天赋本钱固然重要,也得用功去做,凡事要持之以恒,断不能每行只
做三个月六个月,换来换去,最终的损失是你自己,时间最宝贵。”
  她冷冷的笑:“这么说来,你不肯收录我?”
  “待你定性再说吧。”
  她仰起头,很不高兴的走开。
  我摇摇头。
  我问人:“她到底有几岁?”
  “十八。”他们说。
  什么?大吃一惊,历尽沧桑,才十八岁。真要命,她还有得玩的。
  我不收她,自有别家模特中心趋之若鸿,视她为头牌。
  不到几个星期,便叫苦连天,红鞋儿一点工作观念都没有。
  三点正的约会,摄影师白等到四点,人影子都不见,到处找她,她却还在家中睡觉,
好不容易把她请出来,她大小姐头发没洗,衣裳没换,妆也不化,时间已经五点钟,太
阳落山,光都没有了。
  气得客户暴跳如雷,发誓永不录用。
  我只会笑,一切在意料中。
  她这种年纪的玩女根本不分轻重,谁托她重任,谁活该倒霉。
  一下子红鞋儿便进入黑名单。
  白天没事,晚上更疯狂,天天跳舞到深夜,不同的男伴,不同的场合,美丽的衣裳,
豪华的排场,无论如何,她仍坚持着红鞋子。
  我见过醉酒的她,发脾气的她、服下药丸的她,总是穿着红鞋。
  一次在私人会所的电梯中,我们窄路相逢。
  “嗨。”她说。
  戴一顶有黑色面网的帽子,突出一双大眼睛,水灵灵,一深黑洋装,贴身剪裁,我
喝一生采。
  “美得很。”我说。
  “你自己也不太坏。”她说。
  足上仍是红鞋。
  我问:“你有没有其它颜色的鞋子?”
  她一怔,随即笑说:“你注意到了。”
  “这么明显。”
  她答:“没有,我不穿杂色鞋,只有红色。”
  我委实好奇,“为什么?”
  她笑,小女孩神情不复存在,换之得是一个狡黠的表情,“请我吃饭,我告诉你。”
  “我没有胆子。”
  “那么我请你,”她说,“明天晚上八时,在我家。”
  她给我一张卡片。
  这时电梯门已经打开,再拒绝便小家子气,我只得点点头。
  她见我应允,飘然而去。
  我自问定力尚够。
  并且我想看看她到底有几双红鞋子。
  我没有带花上去,亦没有糖。
  尽管她风情万种的样子,其实只得十八岁,尚未成年。
  她住在一所豪华住宅内,面积起码一千平方米,真是不可思议,且有两个女佣服侍
她。
  谁在供养她?
  都市里尽是这样的女子,到底背后是些什么财阀支持她们?
  她斟酒给我。
  “来,看我的鞋。”
  拉开鞋柜,全是红鞋,高高低低、深深浅浅,起码有一百双,新净得很,款式比鞋
店还齐全。
  她身子斜斜倚在柜门边,娇媚的说:“我的鞋子,永远不脏,我的脚,永远踏在地
毯上,它们不是用来走路,而是用来跳舞。”
  红舞鞋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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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默默 2011-8-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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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我转过头来问她:“你打算一辈子如此?”
      “有什么不好?”
      “一辈子是很长的事,你今年才十八岁,言之过早。”
      “我不怕。”
      “到三十八也不怕?”
      “别扫兴。”
      “很漂亮的鞋子,你还没有说为什么。为什么?”
      “我爱红鞋。”
      “我们知道。”我说。
      她抚摸一双双鞋子,“我小得时候,想要一双新鞋,只八块钱,父亲,母亲,哥哥,
    嫂嫂,全不理睬我,那甚至不是双红鞋,我太失望了。”
      我温和的说:“生活中避不过失望,你应该知道。”
      “不,”她固执的说:“我不能让一双鞋子使我失望。”
      “所以你买下这么多红鞋?”
      “是的,一共一百十八双。”
      “你真是个小孩。”我说:“人生中除了美丽的鞋子,还有许多其它的东西。”
      她不气,笑说:“你让我一步一步来呀。”
      我问:“有多少双,是尊尼买的?”
      她仍然笑眯眯,“他买的那些,已经旧了,全部扔掉了,我这些鞋,没有一双,是
    超过一年的。”
      我点点头,“是,他那些早就过时。”
      “可不是。”
      她替我加酒。
      “你喜欢红色?”
      “当然,红色是最美最神气的颜色、艳丽、夺目、耀眼,没有几个人配穿红。”
      “红色是非常不经用的颜色。”
      她忽然仰起头哈哈大笑,“你这个人,真有趣。”她说。
      再说下去也无益,我们平静的吃了饭,便告辞,非常话不投机。
      我不喜欢她,完全没有头脑,完全不知道做人要付出劳力,可是她无需讨好我这种
    人。
      不久红鞋儿开时装店。
      所聘用的女经理,是一位相当能干的小姐,她为她策划一切,到我这里来找模特儿。
      在开幕的时候,有三位模特儿穿上最新的时装,穿梭在酒会中。
      卖的衣服,是最好的一种牌子,叫标勃拉斯。
      真有办法。
      我笑说:“世面都靠你们撑着,不然还真的不能繁荣安定。”
      女经理也笑。
      我问:“怎么会为一个小孩子工作?”
      “钱。”她说得很简单。
      “她脾气很坏。”
      “不是坏,是嚣张。”
      “你讲的很对。”我点点头。
      “小孩子,哄哄她便可,相信我,有许多老板比她烦得多。”她停一停,“出来做
    事,赚点钱,学点经验,无所谓。”
      “说的也是,她什么都不懂,反而不会干涉你。”
      女经理微笑,“你猜对了。”
      “后台是谁?”
      “一个很有名气很能干的人。”她微笑。
      “那自然,谁?”
      “没想到你也有好奇心。”她不肯说。
      我点点头,她甚有雇员道德。
      我又问:“赚钱的话,都是她的?”
      “那当然。”
      “蚀本呢?”
      “来,这是帖子,届时来喝一杯。”她换了话题。
      “谢谢。”
      我要是有资本,我也用这种人才。
      不由得再问最后一个问题:“是谁与你接触的?她,还是她的后台?”
      “都不是,是猎头公司。”
      红鞋儿哪懂这些,当然是她的男朋友在照顾她。
      我不由得想起中区的花店、精品店、礼物店、美容院、时装铺子,难道每个店背后,
    都有一位成功人士?
      那店开幕,我去了。
      冠盖云集,衣香鬓影,女经理打点一切,却又不抢她的镜头,红鞋儿穿了一套血红
    鸡尾礼服,站在最当眼的地方,踌躇志满。
      我并没有走到她身边去朝圣。
      她似一个年轻的女皇似,等候臣民与她庆贺。
      女经理八面玲珑的走过来,“怎么样?”她说。
      “成功。”
      “你觉得我们的生意会不会好?”
      “不必担心,如果能卖红色的鞋子,赚更多。”
      她会意的笑。
      是日下午有许多标致的女孩子,包括我名下的三位模特儿,但不知怎地,就是不能
    抢她的光芒,一个人在得意的时候,的确非同凡响。
      用过一两件点心,便告辞了。
      她却在门口叫住我。
      我转头,客气的说声恭喜。
      她说:“开时装店的女人那么多。”仿佛还意犹未足。
  • 默默 2011-8-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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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噫,这么贪心。
      “怎么样可以使自己出名?”她半天真半骄横的问。
      我微笑,“出名有什么好?”
      “你有名气,你当然可以说不好。”
      “我才不是名人,你倒说说看,什么叫出名?”
      “每个人都认识我。”她说。
      “谁是每个人?同行、街上,还是亲友?”
      “每一个人。”
      “小姐,使一个人出名的,通常都是那个人的工作成就,而不是那个人本身,真想
    出名的话,你得好好做出一个局面来。”
      “你真讨厌。”
      连我自己都笑,一开口便似个老学究。
      “我可以找个人来宣传。”她不服气,“替我拍照,为我……”
      宣传什么,她?她做什么吃什么穿什么谁会有兴趣?
      我也不想多说,掉头便离开现场。
      大都会中做什么都评实力,她太年轻,她不懂得。
      况且出名有什么好,走到哪里都不得自由,又不能与生活有真正的接触,在这个人
    口稠密的城市中出名,说难也并不太难,因此名与利往往不成比例,人人都认得的名人
    不见得可以躲在古堡中过其神仙般的生活,还不是得一天做八小时,与闲杂人等接触,
    徒然更辛苦,背着盛名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。
      对于红鞋儿来说,她好像什么都有,所欠的,不过是名气,一旦有名气,她便是一
    个传奇。其实她什么都没有,连谋生的本事都没学会。
      他们都说我太过担心。
      “担心你自己,开模特儿介绍所并不好做。”
      很多人怀疑我把美丽的女孩子介绍给公子哥儿。
      时装店的生意并不是太好,每次经过,都不见有人在店内试衣服,但据经理说,却
    还有得赚。
      好些太太们,直接叫她把衣服送上住宅去试,还没挂出来就已经买掉,不是亲眼看
    见,真不相信有女人会花两百万来买条凯丝咪裙子。
      “老板很激赏你吧。”我同经理说。
      她苦笑,“她说不在乎赚钱,最要紧能令她出风头。”
      我讽刺的说:“有没有建议她脱光衣服站在店门口做生招牌?”
      “我兼任公共关系,联络不少报社杂志,又找熟人为她吹嘘、拍照……”
     
  • 默默 2011-8-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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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“她满足吗?”
      “每隔几天就叫我找人访问她,真累。”
      我真的同情为她工作的雇员,这种工作怎么做的长?开玩笑。
      这女孩并没有成名,因为不劳不得,多劳多得。
      得的定义,不再是生活上的需求,而是指工作上的成就。谁还会没饭吃不成,衣食
    不忧,却没有精神寄托,也很苦闷。她会不会静极思动?
      一日我回写字楼,刚要开始搏杀,女秘书同我说,有一位小姐在房内等我。
      门一推,见看到一双红鞋,这还会是谁。
      我意外,这是什么风,于是问:“有重要事?”
      她一边抽烟,一边浅笑。毫无疑问,她又长大了,此刻的劲道已叫男人深觉逼力。
    一件低胸的运动衣,配白色皮裤子,绷得像是随时会弹开来。
      她没有回答我。
      “怎么,又来向我请教,如何可以出名?”
      “我想好好工作。”
      “跟你的经理学习,她所懂得,教你一半,已经受用不尽。”
      “她的成就还不及我。”她扁扁嘴,“她为我工作。”
      “小姐,做人讲时讲命讲运,千万不要看低人,这一刻她屈居你下,不代表一生一
    世如此,人家有本事,打真军,迟早出头。”
      “喂,你这个人说话,怎么老不忘教训人?”
      我耸耸肩,“那你何必偏偏找上门来听我说话。”
      “我想好好工作,想再你处做个模特儿。”
      “对不起,”我立刻说:“我不敢当,你堂堂大老板,出来做事,谁请得起。”
      “不,我不是为钱。”
      “那是为了名了,我也没有把握使你成名。”
      “有的,你手下有红模特儿。”
      “你不同,人家肯用功做。”
      “我也肯。”
      我摇头。
      “我可以改掉坏习惯。”
      “不,”我摆手,“你不能抱着这种态度来做事,你必需先有工作的热忱,不顾一
    切的苦干,只问耕耘,不问收获,谋事在人,但记住,成事在天。”
      她已经不耐烦起来,在椅子里转来转去。
      她是一只美丽的牛,我不该对牢她弹琴。我叹口气。
      “用我。”她说:“不然你会后悔。”
      “我会吗,”我说:“这不是一项恐吓吧。”
      “给我一次机会,”她还在恳求。
      我并不是一个心肠硬的人,但是我说:“你不需要这种机会,好好做你的老板娘,
    去。”
  • 默默 2011-8-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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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她踢着腿走了。
      秘书看着她的背影,问我:“她怎么样?”
      “不会怎么样,但是她不会成名,除非她肯苦干。”
      即使有人认识她,也不会尊敬她,说起她这个人,不过轻轻带过,她的名字,没有
    人会记得。
      不过这并没有关系,这不会影响她的生活。
      我在路上碰见她的经理。
      “怎么,还在做?”我很意外。
      “有什么地方可走?”她笑问。
      “快一周年纪念了吧。”
      “八个月。”
      “真难得,我以为贵店很难做得住。”
      “现在老板娘天天在店里。”
      我一怔,“乌搅?”
      “不,很起劲的学习。”她说:“很意外吧,她下个月还要跟我出去办货,那是十
    二小时抢货的工作,她说她吃得消,她说十九岁了,老了,要开始工作,免得老大徒伤
    悲。”
      十九岁,老了,我摇摇头,真夸张。
      经理看着我,“她对你很有意思,时常提着大名。”
      我又一呆,真不知道她心中想些什么。
      “怎么,不考虑她?”
      “待她定下性子来。”
      她吃的一声笑,“等她?才十九岁,怕不要等二十年。有些女人过了四十岁还不肯
    修身养性,还到处晃,乱出风头。”
      我说:“那就算了,时间不对,就是没有缘份。”
      “她那么听你的话,你可以教她,把时间缩短。”
      我不是感化官,我没有信心。
      我当然没有说出来,只是胡乱找借口,“她太高了,我比她矮许多。对,祝你们两
    个都成功。”
      “谢。”她笑得很有深意。
      店铺很快开了分店。人们开始知道店主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,这个大城市的社会
    风气很开放,人们并不计较一个人的出身,或是他的过失,只要他也有优点,就能为人
    所欣赏。
      再等一下吧。
      如果她没有忘记我,如果我可以接受她,如果她肯改变作风,如果这些因素都可以
    在适当的时间凑合在一起,我们或许可以有发展。
      现在言之过早。
      要等她脱下红舞鞋。
  • 默默 2011-9-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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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《审判》―亦舒 《月亮的背面》
  • 默默 2011-9-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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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一百万元本票

      ——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《月亮背面》
  • 默默 2011-9-12
    8
    一百万元本票

      ——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《月亮背面》

      吴志深上班时间一向比别的同事早,他八时正就到办公室了。

      吴志深是老板的私人助理,老板习惯早到,所以他跟老板上早课。

      与他一般早的有莲达,她是老板的秘书。

      对,差点忘了说,他们的老板,是地产界鼎鼎大名的霍永培。

      吴志深有试过老板在七时四十五分传他去说话的记录。

      今日天色比较阴暗,他正站在落地长窗前,观望三十五层以下的交通情况,莲达进来了。
  • 默默 2011-9-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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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“吴先生,老板请你。”

      莲达就是这点可爱,从不端架子,总是亲自过来说一声,秘书有何架子?呵,有些老板的秘书派头比经理大,狐假虎威嘛。

      吴志深立刻走到老板办公厅去。

      只见秘书室一行四人已开始工作。

      老板在房里看报纸。

      吴志深静候一旁。

      片刻霍永培放下报纸,“咖啡?”

      “喝过了。”

      “志深,有一件事。”

      “是。”吴志深的好处是永远不动声色,永远不多话。

      “这件事嘛──”

      吴志深心中诧异,霍永培为何踌躇?

      要买什么,只管下命令好了,有什么目的是不可以达到的呢?连长生不老都几乎不成问题了。

      但是霍永培咳嗽一声,好似略见为难。
  • 默默 2011-9-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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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吴志深只是不出声。

      终于,霍永培开口了:“这个女子,一个周末,请她开价。”

      霍永培把桌子上一份文件推向吴志深。

      吴志深只答了一声“是”。

      这间办公室里,天天进行无数交易,成功率百分百,没有难事。

      文件信封上打着“机密”二字。

      霍永培偌大的办公室一片静寂,一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见。

      吴志深取过文件退出。

      回到自己房间,他关上门,取出文件内容。

     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照片及资料。

      吴志深先看照片。

      她约十八九年纪,五官非常端正明艳,头发束在脑后,因是泳装,身段清楚玲珑,胸部与大腿稍微胖了一点,可是这才显得难得,都会女性实在太瘦了。

      吴志深看照片的态度与看某幅将拍卖的商业用官地完全相同。

      他在考虑该出什么价。

      既然老板志在必得,何用同他省,就一百万吧,一个周末作两天半算,共六十小时,连二十巴仙小费在内,每小时服务费是二十万,不算太差了。

      千万不要替老板省,花得起才是面子。
  • 默默 2011-9-12
    11
      他再看资料。

      刘玉芙,二十岁,独女,理工学院公司秘书课程二年生,父,刘君才,退休公务员,母,杨淑贤,已故,无亲密男友。

      背境清白简单,应该容易下手。

      老板亲口吩咐他,吴志深当然要亲自去接洽。

      跟着霍永培五年,年薪已几达三百万,吴志深承担过比这更猥琐艰难十倍的任务。

      他从不问老板为什么要这样做,他只问自己做不做得到老板的吩咐。

      换句话说,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。

      他取过外套,立刻出门去。

      理工学院并不是那么大,他查过时间表,又问过几个人,便找到了课室,铃声一响,学生下课出来,他一眼便看见刘玉芙本人。

      这时他有点明白为何霍永培会把她当公事来办了。

      真人比照片亮丽百倍。

      她高大健硕,有只宝光流丽的大眼睛,皮肤细结,神情活泼,白衬衫,蓝布裙,已经明媚动人。

      吴志深冷静地上前,“刘小姐,我能与你说几句话吗?”

      刘玉芙一怔,停下脚步,打量吴志深。

      吴志深机械式地微笑。

      “你是谁?”

      吴志深不想有名片落她手中,故说:“我姓吴,我代表霍永培先生。”

      “霍永培?”

      “我相信你认识霍永培先生。”

      刘玉芙笑了,雪白牙齿,深深梨涡,“谁不认识!不!我没见过他,上个月有位同学说他同霍家三小姐有交情,我曾扯衫尾到霍家游泳,那泳池是奥林匹克水准,但是我们连霍小姐也没见到,由管家照呼我们。”

      霍永培不知怎地看到了刘玉芙,自此把她放在心里。

      “我们可以喝杯咖啡吗?”

      “到饭堂去如何?”

      “那里太吵了。”

      刘玉芙慧黠地看着他,“图书馆呢?”

      “又太静了,我知道个好地方。”

      “何处?”

      刘玉芙大胆活泼,这是意外之喜。

      “永培地产的私人会所。”

      “听说是个好地方,我有位师姐在永培做,她说会所每星期五开放给所有工作人员,任吃任喝,只收取成本,一味蒸龙虾甚为美味。”

      “我可以载你去。”

      “不,我不坐陌生人车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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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不,她不是他所喜欢的那个类型,但是他十分愿意亲近她,沾染一点欢乐。

      他下车,她也下车。

      两人并肩乘电梯到顶楼。

      会所领班朝吴志深欠身,领他到靠窗的位子。

      吴志深一反常态,忽然说了一句笑话,“看,我不是假冒。”

      刘玉芙也笑,“我从来不曾怀疑,吴先生,我在报上多次见过你的照片。”

      厉害。

      “龙虾?”

      “我只需一客希腊沙律与一杯矿泉水,吴先生,我们谈什么?”

      “希腊沙律,我一定要记住这个,吃它便成为美女。”

      “谢谢你。”

      刘玉芙微笑看着他。

      “明年暑假你就要毕业了?”

      “是。”

      “打算出来做事吧。”

      “是。”

      “你猜,一般年薪会有多少?”

      “新丁,哪里配谈年薪,大抵一月一万吧。”

      “是的,那么说,一百万,就得做上十年了。”

      刘玉芙看着吴志深,吴志深也看着她。

      “吴先生,你算帐不甚高明,起薪点是一月一万,稍后升级加薪,情况就不一样了,吴先生,你此刻年薪可不低哇。”

      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。

      吴志深立刻说:“对不起,我低估了你。”

      “吴先生,你提及一百万。”

      “是,我的确提过这个数目字。”

      “为什么?”

      正在此刻,吴志深发觉他老板霍永培一个人走进会所,在不远之处坐下。

      好极了,正要霍某知道他办事的效率。

      只见霍某目光落在他们身上,那个见惯无数大场面的大商人居然一震。

      吴志深讶异到极点,呵,他竟这样渴望见到她!真是始料未及。

      只听得刘玉芙又再问:“为什么?”

      吴志深刚想回答,谁知他老板竟急不及待的走了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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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坏事!吴志深在心中叫。

      霍永培微笑,“志深,这位是刘小姐吧,让我自我介绍,我是霍永培。”

      吴志深瞪大了眼睛。

      只见霍永培自己先把手伸了出来。

      刘玉芙只得与他握手。

      幸亏,幸亏随即有人过来请走了霍永培,他的人客到了。

      桌子又只剩下他们二人。

      刘玉芙忽然明白了。

      “一百万,同霍某有关吧。”

      吴志深点点头。

      “他找算怎么样?”

      吴志深说:“刘小姐,明人跟前不打暗语,一个周末,一百万。”

      刘玉芙怔住,大眼睛闪闪生光,忽然之间笑了,“我一直奇怪这种交易是怎么完成的!原来自有皮条客出头。”

      吴志深到底还年轻,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,好比霓虹灯。

      过一会儿他才冷冷说:“我不错是中间人。”

      刘玉芙也镇定下来,很肯定地答:“不,我的周末不出售,我不等钱用。”

      头一回合,吴志深碰了钉子。

      刘玉芙又说:“我不会取笑他人,我知道这种交易是存在的,但不是我,如果永培企业愿意出年薪廿万,我毕业后立即来报到。”她站起来。

      “慢着,刘小姐,你可以提出你的条件。”

      “我的条件?”刘玉芙又坐下来。

      “尽管说。”

      刘玉芙展开一个恣意的微笑。

      “我的条件是,希望他会跳得一脚好舞,我爱煞探戈,新近学会,想找人演出,除此之外,他还需有生活情趣,有幽默感,有上进心,还有,他最好不要超过二十八岁,呵,还希望他懂得接吻。”

      吴志深这个时候才晓得什么叫做啼笑皆非。

      刘玉芙接着问:“你可认识那样的人?高大英俊,兼有爱心,夏天潮热的晚上,吹奏色士风给我听,冬季寒夜,煮火锅给我吃,如果有那样的人,通知我,周末我马上来。”

      吴志深沉默。

      过一会儿,他说:“你如果有一百万,说不定可以找到那样的人才。”

      “一百万,那样的人只值一百万?”

      吴志深精神一振,“说多少。”

      刘玉芙又笑,“我不是买方,我怎么知道价目。”

      她站起来。

      “我派人送你。”

      “我接受,二时正我还有课。”

      刘玉芙走了。

      白衬衫,蓝布裙,强烈的性格,芙蓉般粉嫩。

      霍永培在吴志深办公室等。

      一见小吴,便说:“这房间不好,我已给你调到廿二楼去,那边面海,有风有水。”

      吴志深道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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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“她怎么说?”霍永培急急问。

      “她说,那样的人才,怎么只值一百万。”

      霍永培一怔,“你建议一百万?”

      吴志深摊摊手。

      “告诉她,那是一百万美金。”

      疯了。

      人到了一定年纪,掌握了一定的名同利,兼有点权势,就会开始专横。

      吴志深咳嗽一声,“一个周末一百万美金。”

      “是。”

      事后她可以退休了。

      “给我送套首饰过去。”

      吴志深不语。

      “挑欧洲款式,少女不喜大钻石。”

      吴志深职责所在,不得不向老板提出忠告,“此女十分懂得拿腔作势。”

      霍永培不在乎,“应该的,像她那般条件,应该的。”

      吴志深不作声。

      “志深,”霍永培叹口气,“我已经六十四岁了。”

      吴志深留神聆听。

      “志深,此刻我所有,以及最多的,不过是钱,用钱来换取一点乐趣,对方又有得益,有何不可?”

      吴志深想说些什么,又住了口。

      他是老板,他的世界里只有买同卖,他又一直成功,爬到巅峰,吴志深是什么人,岂可同他说有人不想做他的生意。

      “再试一次,志深。”

      “是。”

      “本票交易,可存到外国户口。”

      “是。”

      “她如果真的聪明,就应该接受,这样的数目不是天天赚得到,女孩子有私蓄傍身,爱做什么可以做什么,爱嫁谁可以嫁谁。”

      吴志深忽然问:“霍先生,你可会跳探戈?”

      霍永培一怔,苦笑,“我是苦出身,不会跳任何交际舞,一直找不到时间学习,缘何问起?”

      吴志深不出声。

      “你呢,志深,你可会?”

      “霍先生,我家庭环境欠佳,十四岁便替小学补习,我哪里懂这些。”

      霍永培哈哈大笑。

      吴志深却笑不出来。

      第二天,他又去等刘玉芙。

      这次,刘玉芙对他不客气了,“又是你?我告诉过你,我的周末不出售,别再来打扰我。”

      吴志深也不再委屈自己,“霍先生愿意付美金。”

      “一百万美元?”

      “是。”

      “那是很多钱很多钱。”

      “他有诚意。”

      但是刘玉芙仍然摇头,“有些女孩子会需要它,我不,我生活不错,我安于现状。”

      “那么,我会告诉他,你拒绝了他的要求。”

      “对,就那样说好了。”

      “这是他的见面礼。”吴志深递过一只锦盒。

      刘玉芙打开来看,“哗,一套蒲昔拉蒂,我一直想要这样的──你们怎么知道,真美是不是?”她连忙把手镯戴上,“这是可以戴的艺术品。”

      吴志深笑了,“你看,有钱多好,可以买到这样美的工艺品。”

      刘玉芙当然听得出言下之意。

      吴志深这个中间人发挥了作用,“先吃一顿饭好不好?”

      “他真的不是我喜欢那类型。”

      “他也知道。”吴志深很幽默。

      “你会在场吗?”

      “你要我做陪客吗?”

      “我恳请。”

      “好,明天,八时正,我来接你。”

      刘玉芙把首饰脱下归还。

      吴志深意外,“这是无条件送你的见面礼。”

      刘玉芙笑笑,“一定有条件,怎么会无条件,明日八时见。”

      吴志深真正困惑了。

      若即若离,就是这个意思吧。

      她到底想怎么样呢?

      愿意,还是不愿意?

      抑或,一时会不过意来,要先回家用计算机算一算,一百万美金到底有多少个零,然后,再作打算?

      可能她看准了霍永培的弱点,预备更进一步提出更辣的条件?

      她若不自量力,想与霍永培斗智斗力,可能博得一鼻子灰。

      慢着,说不定霍永培这次遇到煞星,身不由己,打算无限度付出。

      吴志深嘴角忽然露出笑意。

      噫!大都会世纪末,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?

      就当是看场好戏吧,虽然他也有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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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就当是看场好戏吧,虽然他也有份演出,而且角色猥琐。

      小吴回到公司,向老板报告。

      霍永培问:“她到底想怎么样?”

      吴志深答:“想展示野心。”

      霍永培笑了,“我喜欢那女郎!”

      她不是他对手。

      不过他会让她,因他简直已似爱上了她。

      霍永培忽然叹息,“志深,你见过我那两个女儿。”

      吴志深不出声。

      “近三十岁的人了,还似一团泥,不可塑造。”

      吴志深不敢发意见。

      “怎么同人家比!”

      吴志深只是陪笑。

      “你查过我约会部,知我明晚无事?”

      “八点有一个会议,不是不可以推却的。”

      “嗯,叫史提芬区出席吧,还有,明晚你陪我去。”

      “是。”

      两个人都怕,要吴志深在一边陪伴,好笑?是有点可笑,讨价还价之际,有个中间人,方便许多。

      吴志深简直希望时间快快过,他期待这一顿晚饭。

      他八时正到刘玉芙家接她。

      刘玉芙已经准备好了。

      一件式样简单的黑色晚装,露背。

      呵,那是怎么样的肩同背,雪白粉嫩,丰硕动人,吴志深不敢逼视。

      “请,刘小姐。”

      刘玉芙笑笑上车。

      既然无心交易,她为何肯出来陪客?

      连见面礼都不收,完全免费,究竟有何居心?

      她没有戴首饰,年轻女孩子也不需要额外装饰,自然派,天生丽质,双目即系宝石,贝齿等于珍珠,那青春美是炫目的。

      车子驶到霍公馆,管家延他们入内。

      霍永培迎出来。

      刘玉芙笑道:“我来过府上一次。”

      霍氏道:“我知道。”

      他就在那次看见她。

      “刘小姐,喝些什么?”

      “有香槟吗?”十分可爱馋嘴的样子。

      霍永培笑说:“刘小姐可以天天喝香槟。”

      刘玉芙也笑眯眯,“少喝多滋味。”

      一对一答,都十分得礼。

      刘玉芙又问:“今晚吃什么?”

      “法国菜,主盘是龙虾。”

      “啊,”刘玉芙一合掌,“没话讲。”

      她眯起大眼睛,十分陶醉,非常明显,她酷爱享受,即不受巨额金钱引诱,何故?

      霍永培斟香槟给她,“刘小姐,你值得享用世上最好的物质。”

      “但是,我会快乐吗?”她慧黠地看住霍永培。

      吴志深心中绝倒,他对这少女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
      霍永培问:“因此,你拒绝了我的要求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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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谁知刘玉芙仰起头笑了,“我拒绝了你?是吗,我拒绝了你?不,我不是来了吗,我打算好好享用晚餐。”

      霍永培这样的老江湖都一怔,且先噤声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    “霍先生,世上每个人见了你,都是钱钱钱,你见了世上每一个人,也都是钱钱钱,累不累,厌不厌,腻不腻?今晚,我们不提价目,不讲数字,我们吃,我们喝,我们聊天,如果霍先生不喜欢,我可以立刻走,霍先生,你说怎么样?”

      两个男人都呆住了。

      过一刻,霍永培说:“我总得付你酬劳。”

      刘玉芙立刻回答:“我是一个学生,你是大商人,一席谈话,我必获益良多,何必曰利?”

      霍永培沉默,不知是感动是惭愧还是有其他感受。

      吴志深在心中叹息一下,入壳了,霍永培入壳了。

      他一直奇怪这种老狐猩怎么会栽在女子手中,言听计从,付出绝大代价,现在他明白了,强中自有强中手,恶人自有恶人磨。

      他们缓缓吃这一顿奇突的晚餐,刘玉芙与霍永培说到她的功课,她的生活,她的过去,她的盼望,她的将来,银铃似声线,纯真的语气,似乎一点企图也没有。

      ──没有企图?她为什么单刀赴会,独入虎穴?

      吴志深只觉紧张刺激。

      甜品碟子端上来,有小小银罩子,刘玉芙一打开,看到晶光灿烂的一条钻石项链,她诧异说:“这会砸掉大牙。”

      “刘小姐,试戴戴。”

      刘玉芙取起在脖子上比一比,“美极了。”

      “我帮你系上。”

      “不,霍先生,我前来吃饭,不是来收礼。”

      霍永培忽然问:“你到底来干什么?”脸色一沉,似欲发作。

      噫!写到这里,没有篇幅了,这个故事结局如何,读者就得凭自己的想像了,刘玉芙到底会不会接受巨额金钱,出卖她的周末?霍永培能否得偿所愿,抑或要付出更多,且需稍候片刻?而吴志深这个永远服从的职员,在永培机构,又是否继续步步高升?

      你希望刘玉芙吃完一顿饭就走,还是接受霍永培的照顾?你怎么想?

      别忘记这是一个功利至上的大都会,也别忘记刘玉芙与众不同,不等钱用。

      作者要收笔了,就此打住,哈哈哈哈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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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《阿修罗》―亦舒

      珉珉一个人在大屋漫步,她手持香槟果汁,走两步饮一口,其味无穷,十分逍遥。

      她听到歌声,古老留声机播放一首旧歌,女高音颤抖无奈惆怅地唱:“有一日当我们年轻的时候,一个美丽的五月早晨……”

      珉珉站在走廊,知道歌声自图画室内传出,但是不想冒昧进去。

      正在犹疑,她听得房中有人说:“吴小姐请进来。”

      珉珉于是轻轻推开门。

      她看见莫家老爷坐在安乐椅上听音乐。

      “请坐,吴小姐。”

      珉珉依言坐下,她把杯子放在茶几上,莫老也把留声机关掉,两个人都决定好好谈一谈的样子。

      图画室内一片静寂,听得到园子里年轻人的欢笑声。

      过一会儿,莫老先生轻轻问珉珉:“吴小姐,你可知道宝贵的时间溜到什么地方去了?”

      珉珉摇摇头,“不,我不知道。”

      老先生苦笑,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      珉珉笑了。

      “你跟意长是好朋友?”

      珉珉点点头。

      “十一个孙儿当中,惠长排第三,意长排第八。”他停一停,“将来,你会与她俩有颇大的纠葛。”

      珉珉忍不住讶异地阿:“你可以看到将来?”

      “我不用眼睛,我用心思,凭我的经验,我可以猜到将来会发生些什么事。”

      珉珉觉得老先生有趣极了,“灵验吗?”她大胆地问。

      老先生回答得很幽默,“过得去。”

      珉珉松弛下来。

      老先生取起身边放着的一本书,“吴小姐,容许我读一段书给你听。”

      珉珉欠一欠身,作洗耳恭听状。

      老先生缓缓说:“佛经中,有天龙八部,一天,二龙,三夜叉,四乾达婆,五阿修罗,六迦楼罗,七紧那罗,八摩罗迦,是八种神道怪物。”

      珉珉没想到莫老先生会向她说起童话故事来,深觉好奇。

      “阿修罗这种神道非常特别,男的极丑陋,而女的极美丽。”阿修罗嗜斗,每有恶战,总是打得天翻地覆,所以我们称大战场为修罗场。阿修罗性子执拗、善妒、刚烈,能力很大。”

      珉珉侧着头,看住老先生。

      莫老合上书,“吴小姐,每个人的血液中,都仿佛藏着阿修罗呢!”

      珉珉微微一笑,不出声。

      莫老先生叹口气。

      珉珉笑说:“只有神话故事人物,才见那样的力里。

      老先生却说:“在真实的世界里,也有这样的人。”

      珉珉问:“什么样的人?”

      “与他接触,倘若不蒙他喜悦,就必然遭殃。”

      珉珉睁大眼睛,“真的?”

      老先生凝视珉珉。

      室内静寂一片,正在这时候,图画室外传来意长的声音,“珉珉,珉珉、你在哪里?”

      老先生站起来,轻轻说:“吴小姐,请你高抬贵手。”

      珉珉没有回答,退后一步,拉开房门,走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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